□ 王修英
老家的大門外有幾棵槐樹，每到夏天便枝繁葉茂，綠意蔥蘢。有幾位老人喜歡每天坐在樹下聊天。她們聚散都很準時，是依照早晨太陽的升起和傍晚夕陽的下沉來看時間。
家門外的那幾棵槐樹，幾十年了也沒長成參天大樹，反而都追著陽光長得歪向路面。大家最喜歡它春日槐花盛開，站在路上用鉤子一拉便能摘下槐花，更喜歡它夏日茂盛的枝葉，為大伙遮陽蔽日，帶來涼爽。鄰居們閑時便來樹下坐坐嘮嘮家常，尤其是與母親年齡相仿的那幾位老人。
本來哥哥有幾次機會能把這幾棵樹賣掉，可能這幾棵樹沒長成上等的材料，買樹的總也不給好價錢，哥哥便始終沒舍得賣。有時，老人們會問哥哥：“你究竟多少錢才賣啊，怎么總也談不成買賣呢?”哥哥便說：“再留幾年吧，我怕賣掉了以后花錢也買不回來。”坐在樹下的嬸子大娘便笑哥哥脾氣倔。
記得有一次我回家，天空正飄著小雨，坐在樹下的老人們依舊談性正濃都不回家。我說：“天天在一起也還是有說不完的話，下雨了還都不回家呀?”大娘輕嘆一口氣說：“閨女你不懂啊，俺們這個年紀的人啊，晚上脫下鞋和襪，明天還不知道穿不穿，話是說一回少一回啊!”
“哪有的事，身子骨都硬朗著呢，這話再說上十年二十年也沒事。”我笑著回答著大娘的話。大娘也哈哈大笑著回我：“閨女你還別說，我們這些老姊妹每天在一起說說笑笑的，忘了疼痛，不記煩惱，還吃飯香，睡得好，別的啥事也不想。”大娘的一席話逗得一群老人都開懷大笑起來，還都附和著大娘的話一個勁地表示贊同。
進入伏天，太陽每天都火辣辣的，晨起一早就感覺陽光刺眼。越是這樣的天氣，老人們越是起得早，也就早早地來到門外的樹下。有時母親還沒出去，她們便在墻外吆喝：“今天吃什么好的呀?怎么出來晚了呢?”母親便趕緊吃完飯，撂下筷子碗便往外走。
午飯后，老人們小憩一會便又出來了。她們一致地說白天睡多了，夜里睡不著。于是即便烈日當空，也阻擋不住她們蹣跚的身影，一手舉著蒲扇在頭頂遮太陽，一手握著拐杖，走走停停來到樹下。
前幾日傍晚，我做好了晚飯，來到樹下喊母親回家吃飯，抬頭竟看到了一幅安詳的畫面：茂密的樹蔭下，幾位老人有說有笑，手里慢搖著蒲扇，夕陽斜照，灑落一片金光，柔和地映照在她們慈祥的臉上，那滿頭的銀發閃爍著光芒，仿佛鑲上了一層金邊。霎時，我腦海里閃現出那句夕陽無限好，只是近黃昏的感嘆。
那一刻，我特別希望時光就此駐留，能有種魔法把時光摁下暫停鍵。我下意識掏出手機，把這美好的畫面瞬間定格，內心竟害怕有轉瞬即逝的那刻。
也是在那一刻，我突然明白，每次從地里回家，總是坐在樹下陪著老人們絮絮叨叨的哥哥，為什么總也舍不得賣樹的原因了。
我們期望在日月輪轉中，這幾棵槐樹年年常綠，陰濃庇護，陪伴幾位耄耋老人天天開心。盼望著傍晚的夕陽一如既往閃爍光芒，呈現出歲月靜好，安泰祥和的模樣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