□ 余道勇
方竹和方竹筍是金佛山和柏枝山具有地域標志的文化符號。民國本《南川縣志》記載:“方竹筍,生金佛、柏枝二山高寒之地,愈高竹愈繁茂,生筍愈早。”
每到立秋時節,金佛山和柏枝山的高山竹林里就熱鬧起來。筍農們從立秋到秋分的這段時間,在山上吃住和勞作,整理竹林、采收竹筍、制作干筍,到秋分時節下山,完成一整個方竹筍采收季的勞作。
筍農說,他們還有一個文雅的名字,叫作“筍夫子”。夫子是古時對文化人的稱呼。用夫子來稱筍農,說明種筍采筍還是有一定講究的。文化,本就來自講究。既然方竹是一種地域文化符號,那勢必總是有些講究的。
元代雜家陶宗儀在其雜文集《說郛·筍》中說:“筍,竹萌也。皆四月生,唯巴竹筍八月九月生。”這里沒有說方竹筍,但說到“巴竹筍”?!鞍椭窆S”即是指金佛山、柏枝山上的方竹筍。說明自古以來,金佛山地區的方竹筍就受到人們的關注。八月九月間正是秋季,其他的品種都是春季出筍,唯有巴地的筍子是秋季萌發和采收?!端拇ㄍㄖ?物產》亦載:“方竹,俱南川縣出。”清代《南川縣志 物產》載:“南川邑多山,故竹類多,筍類亦多,以方竹筍為上?!闭f明采食方竹筍,至少有數百年歷史。
關于采筍的節令,也是有說法的。有一句筍諺說:“挨秋上山,處暑上炕,白露松夫,秋分下山?!卑で锞褪橇⑶锴昂?,其時方竹筍并沒有萌發,筍夫子上山去不為采筍,是為砍掉老竹,整理竹林,這個過程叫作“佃林”。處暑節氣,筍子萌發,筍夫子開始采收竹筍,他們把采收去殼的鮮筍放在筍棚的大鍋里蒸煮,然后放在竹制的炕床上烘烤,制成干筍,這叫作“上炕”。到白露節氣,大部分筍子采收完成,可以松下來歇一口氣了,不再那么勞累,叫作“松夫”。秋分時節,采筍季就結束,可以下山了。
受筍夫子曾川的邀請,我去體驗采筍的快樂。正是處暑,城里仍然酷熱。一個周末,我約上三五朋友就去了柏枝山,既可避暑,又可采筍。
清晨,太陽從蜿蜒的群山中探出紅紅的臉蛋,遠處金佛山與柏枝山的群峰被白色的云霧繚繞著,山體若隱若現。我們從南川城區出發,驅車經過黃泥埡隧道,到達金山湖水庫之濱。
金山湖學名叫作金佛山水庫,位于兩山之間,是國家級水利工程。這里原是一條夾于金佛、柏枝兩山之間的河流,叫作柏枝溪,也叫藻渡河,是綦江的源流之一。金佛山水庫大壩建成蓄水后,高峽出平湖,這里成為大金佛山178環山趣駕的重點節點,人們把它叫作金山湖。
我們驅車駛過金山湖大壩,進入柏枝山。山路窄且險要,蜿蜒起伏彎曲,一路上,可以俯瞰金山湖全貌,還可以對望金佛山群峰,令人心曠神怡。金山湖海拔約900米,車沿著山路往上攀爬,到達海拔約1600米的柏枝山新梯子,然后棄車步行。新梯子、老梯子是大金佛山常見的地名。柏枝山新梯子位于一處懸崖陡壁之下,我們須從這個懸崖陡壁上的石級上翻過懸崖,才可去往方竹林。在曲折而幽深的林間走了兩個多小時,海拔逐漸提升,我們也走得大汗淋漓、氣喘吁吁,終于在11時左右到達了曾川的筍棚。
曾川承包了近500畝方竹林。每年立秋前后,他都會帶領團隊前往柏枝山,駐扎在山上約40天進行采筍加工。他的筍廠每年可生產約5000斤干筍,按每市斤50元計算,年毛收入達20余萬元。每個采收季,他都會聘請十多名村民協助采收和制作干筍,按每人每天200元勞務費計算,一個季節下來,每位勞力可獲得近萬元收入。這對當地村民而言,是一筆可觀的經濟來源。
來當筍夫子,當然是要去采筍的。筍林里,筍夫子們背著大背篼,一邊采筍一邊剝殼,把剝去殼的鮮筍熟練地甩進背篼里。竹林隨山勢高低不平,有的地方非常陡峭,筍夫子仍然毫不費力地在林間穿梭,似有輕功一般。據筍夫子說,采筍有講究,叫作五步法,即一踩、二提、三削、四卷、五甩。先用腳尖往筍根部用力踩斷筍子,“嘣”的一聲脆響,竹筍就斷了。然后左手一提,筍子就到了手上,再用右手的小刀從筍尖往根部一削,半邊筍殼就被削去了。再用食指中指纏上另外半邊筍殼,繞幾個圈圈就把剩下的筍殼剝掉了。幾秒鐘時間,一根帶殼竹筍就變成了一根鮮嫩的肉筍。筍夫子隨手向后一甩,肉筍就被甩進了背篼里。這番功夫,沒有幾年的訓練是學不來的。
《南川縣志》亦有對采筍方法的記載:“土人著粗草履蹴之,一蹴一斷。拾起,小刀一削去籜(即筍殼),負回廠中,先煮后炕,成干筍,即裝包?!?/p>
這里海拔約兩千米,正處于一條山溪的旁邊,溪水清澈見底,掬一口,清涼快意。四周密林遍布,近看全是竹林;站在高處遠而望去,卻是一片片原始森林。金佛山、柏枝山植被豐富,竹林掩映在森林之下,形成多層次的生命共生體系,竹林處于底層,而在竹林之上,卻是高達二三十米的參天大樹,一些低矮的灌木及藤本植物,則夾雜生長在大樹的空隙里,一些自生自滅的大樹,樹干又成為很好的菌類培養基,其上生出各色各類的菌菇來,又成為山上一道美味的菜肴。
筍棚里熱氣騰騰。進門的左邊是一個煮飯炒菜的灶臺,女主人正將煮好的米飯瀝水,再與洋芋一起焙成干飯,叫作洋芋飯,是筍夫子的最愛。另一口鍋上,正在翻炒鮮筍臘肉,飯菜都香氣四溢,令人垂涎。再往里面,就是加工制筍的大灶。一口直徑兩米多的大鐵鍋裝滿了鮮筍,鍋底下的爐膛里,大片干柴燃得通紅。這些鮮筍被蒸煮后,再攤開放到旁邊的竹席里,用微火烘干,即成干筍。
曾川說,現在方竹筍銷售不成問題,但運輸是一個問題。人們想吃帶殼的新鮮竹筍,他們得一包包地往山下背,成本很高,效率很低。曾川還說,近年來,有人開始發展無人機運筍業務,只要山下有人需要新鮮竹筍,一個電話,無人機就上山來把鮮筍吊到山下的公路邊,每次可以吊運130斤左右,每斤運輸成本不到一元錢,很劃算。
我們把竹筍背回筍棚,曾川招呼我們歇息用餐。筍棚門前的小壩子上,放了木凳子和小方桌,主人把飯菜端了出來,各路筍夫子聚攏來,圍著小方桌,站的站,坐的坐,共享受鮮筍和山珍美味。
正吃著美味,頭頂響起了嗡嗡的轟鳴聲,一架無人機吊起一捆方竹筍往山下金山湖方向飛去。無人機吊運鮮竹筍這個業務,我還是第一次聽說。隨著科技的發展,一些新商業模式也應用到方竹筍行業,這是時代和科技發展的結果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