□ 嘎瑪鄧增
成為央選生七百四十六天,足夠一輪月亮在無數個陌生的窗口升起,也足夠讓一個戀家的靈魂,在反復的自我叩問中,尋得最終的答案:選擇這片陌生的天空,是否辜負了心底那份刻骨的依戀?時光最終告訴我,這不是辜負,而是對家,對愛,另一種更深沉的奔赴與成全。
鄉音,是我叩響的第一扇門。
初來時的鄉音,是一道透明的墻。那些婉轉的尾音在耳畔流轉,卻像隔著一泓清淺的溪水,看得見水底的石子,卻觸不到它的溫度。
我學著走進晨光里的村舍,在茶煙裊裊間聆聽,在蒲扇輕搖間模仿。直到那天,老鄉遠遠地喊了聲“小伙子”,大娘將沾著晨露的黃瓜塞進我手心。那一刻,隔閡如春雪消融,我第一次在質樸的鄉音里,觸摸到詩的溫度。冬日走訪,老人執意將我沾雪的鞋拎到火塘邊。“寒氣會鉆到心里去。”她粗糙的掌心,傳遞著比爐火更滾燙的牽掛。調解桌上,當爭吵沉寂,我起身為涼透的茶續上熱水。氤氳水汽中,一位長輩終于端起了茶杯。原來,溫暖有時不需要言語,只需要一杯恰到好處的熱水。
七百四十六個日夜如細雨潤物,我終于懂得:所謂成長,不過是在陌生的土地上,學會聽懂那些無聲的詩句——在一聲鄉音里聽見接納,在一個動作里讀懂深情,在一杯熱茶里品味和解。這片土地,早已在不知不覺中,成了我生命里最動人的詩行。
初心,在油污與塵土中被擦亮。
胸前那枚徽章,在第一個清晨的陽光下,曾閃爍著理想主義的光芒。但我知道,真正的誓言,不能只別在胸前。
我把它帶進機器轟鳴的車間。熱浪裹挾著機油的氣息撲面而來,工友額角的汗水在燈光下閃爍。那一刻,我看到的不再是冰冷的條款,而是一個個家庭的支柱。在老舊的機床前,我與老師傅反復調試,直到那聲清脆的安全閥復位聲響起——如晨鐘暮鼓,叩醒沉睡的認知。我的初心,就這樣從一枚光滑的徽章,變成了沾染泥土與汗水、有了溫度與重量的責任。
七百四十六個日夜走過才懂得,最珍貴的成長從來不在云端,而在這些俯身向地的時刻。當理想照進現實,不是被磨損消解,而是在具體的疼痛與歡笑中,落地生根。這片土地給我的,不是勛章,而是將青春淬煉成金的熔爐——讓我在平凡處看見偉大,在細微中觸摸永恒。
遠方,最終成了另一個家。
在這個以“選調”為名的漫長旅程里,我學到的本領,是泥土里長出的智慧;累積的經驗,是歲月在年輪上刻下的篤定。我走過無數個現場,制服沾過油污,也落滿塵土。但正是在這日復一日的行走中,我腳下的異鄉,漸漸成了故鄉。我的實踐,是清晨巡查時驚起的飛鳥,是深夜歸來時相伴的星光,更是在企業和群眾心中,用腳步一步步丈量出的、信任的刻度。
如今,我依然在遠行。但我不再是那個在月下思鄉的孤單旅人。我成了這片土地的守護者,帶著從家出發時的溫度,想把這份溫暖,傳遞給此刻我所站立、所深愛的這片天空與大地。
回望來路,七百四十六個日夜如涓流匯聚。那些在鄉音里聽懂的詩句,在火塘邊感受的溫暖,在調解桌上傳遞的理解,都已沉淀為生命最堅實的底色。這條道路,我將繼續走下去,讓那粒理想的種子,最終長成一片能夠為更多人遮風避雨的森林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