□ 記者 王瑩 任永寧
10月27日至29日，由住房和城鄉(xiāng)建設部、聯(lián)合國人居署與重慶市人民政府聯(lián)合主辦的“2025年世界城市日中國主場活動”在重慶舉行，我區(qū)“潮汐攤區(qū)”作為重慶探索超大城市現(xiàn)代化治理創(chuàng)新實踐案例受邀參加重慶主題展。與此同時，“潮汐攤區(qū)”成功入圍第四屆(2024-2025)中國城市治理創(chuàng)新優(yōu)秀案例獎。今年1月，“辦好流動攤販潮汐攤位”被寫入重慶市人民政府工作報告。這不僅是對一種管理模式的認可，更是對一種城市治理新思維的召喚。
一個小小的地攤集群，為何能登上國家級舞臺?它真的只是“讓農(nóng)民賣菜方便”這么簡單嗎?作為一種創(chuàng)新“模式”，需要突破哪些認知瓶頸?為此，記者專訪了北京大學政府管理學院教授、博士生導師、城市治理研究院執(zhí)行院長、首都發(fā)展研究院副院長沈體雁。
亮點
“城市煙火氣的復活術”
記者：您好，沈教授。您上午看了“潮汐攤區(qū)”的整體介紹，剛剛又去到現(xiàn)場實地調研，最打動您的點是什么?
沈體雁：最打動我的不是“功能”，而是“情感”。很多人覺得這是解決賣菜和買菜難的問題，但我看到的是——老人在這里找到了價值感，居民之間重建了信任，城里人重新認識了土地和食物的來源。七十多歲阿姨，種了兩筐青菜，賣完就走。她說：“我不圖賺錢，就是不想閑著。”還有大家本來不認識，但有點事，旁邊的攤主還可以幫忙照看。我們去買地瓜，攤主不在，隔壁攤主就幫他賣。這種微小卻真實的生活連接，才是城市最稀缺的東西。我們城市不缺空間，缺的是有效利用，超大城市治理中更缺這種人情味。“潮汐攤區(qū)”把閑置低效的公共空間(如公園周邊)變成動態(tài)市集，讓城市回歸“市井生活”的本源。
挑戰(zhàn)
商販涌入、空間利用不足等管理難題如何破局
記者：起初“潮汐攤區(qū)”是為菜農(nóng)開設，但攤區(qū)還是會有商販擠壓菜農(nóng)、占位糾紛等問題，如果想要有效有序管理，您有什么好的建議?
沈體雁：這正是關鍵所在——“潮汐攤區(qū)”現(xiàn)在是“現(xiàn)象級”的成功，但如果不能從“經(jīng)驗治理”走向“制度設計”，很容易變成一陣風。真正的創(chuàng)新不在“能不能擺攤”，而在“怎么擺得久、擺得好”。
分類指導。菜農(nóng)與商販需分類施策：自產(chǎn)自銷的菜農(nóng)優(yōu)先保障攤位，引入的外地水果商可劃定特定區(qū)域，或引導至固定商鋪，防止擠壓本地農(nóng)戶。我們去看了有一個賣蘋果的商販，他說是從外地運來的，他就是做成5斤一袋，拎著就走。其實這樣我倒覺得也比較符合“潮汐攤區(qū)”的特征，就是上下班的時候拎一袋就走了。但若是大量專職從事水果蔬菜買賣的人進來就會帶來很大的壓力。菜農(nóng)自己種的可以有個自己的區(qū)域，甚至菜農(nóng)的攤位前都有一個介紹，讓買的人知道這菜是哪里來的，比如哪個村，甚至以后還可以把這個村的菜進行包裝，成為品牌。
智能預約+人文關懷。是不是可以做一個二維碼進行簡單的預約分配攤位，有個先來后到，也能篩選鑒別。但下午看到攤區(qū)有很多老年人，所以又需要想辦法既不增加菜農(nóng)負擔，又可以有效動態(tài)平衡供需。如果實在是要擺攤的人很多，可以再找一些新的城市公共空間，長期使用率不高的空間太多了，這是我們中國當前的城市公共空間治理的矛盾的一個主要方面。
未來
從“賣菜點”到“城市活力引擎”
記者：要平衡這種供需，在拓展城市閑置空間同時，又要如何在管理上形成制度，才能讓“潮汐攤區(qū)”甚至城市治理這步棋走得更遠?
沈體雁：拓展“城市主題舞臺”。城市的生活“舞臺劇”要每天都有活動，比如南川夏季涼快，避暑游客多，我們城市如果每天都有個“城市節(jié)目單”，周一上午某個主題公園有跳蚤市場，周二晚上可能就有非物質文化遺產(chǎn)展示，有表演，周三就是土特產(chǎn)專場等。這樣一來，對游客和市民來說，就覺得很有趣，城市就很有活力和魅力，所以我覺得一個城市，不管是超大城市還是中小城市，其實真正能夠吸引人的，還是文化魅力、人情，城市最終還是因人而美。
多元主體共治模式。這也很重要，我最希望的就是通過公共空間的有效治理、高效利用，最終能夠推動老百姓的自我發(fā)展、自我約束，能夠互助共贏，真正形成一種城市里面的鄰里關系。另外，比如城管能不能把一些權限適當?shù)慕o到社區(qū)，甚至是“潮汐攤區(qū)”的志愿者或者某個協(xié)會，有社會責任的機構，讓他們來參與管理，去激發(fā)市民對城市的主人翁意識，形成一種攤區(qū)自治。比如說周末或者節(jié)假日設定一個主題，讓同一主題不同類別的進來，這樣的話，“潮汐攤區(qū)”會越來越好，甚至未來還可以形成攤區(qū)的品牌，城管部門的工作人員，就根據(jù)預約情況來進行更加有效的管理。你想，圖書館不只是借書的地方，公園不只是散步的地方，那為什么攤區(qū)就不能成為教育、文化、社交的發(fā)生地?我們可以：組織小學生來認領“一米菜園”，體驗種植;讓退休教師在攤區(qū)角落辦“露天讀書角”;把部分收益反哺社區(qū)，修路燈、添座椅;當市民開始覺得，這是我參與建設的空間，他們自然會維護秩序、自發(fā)管理。這才是真正的“人民城市為人民”。
城市治理的終極智慧是“人的聯(lián)結”。在“潮汐攤區(qū)”看到陌生人變互助伙伴，這種人情紐帶，才是降低城市治理風險的根本。超大城市治理就應該遵循“小切口，大縱深”，從“政府包辦”轉向“群眾主演”。我感覺城市的管理里，有很多事情要讓老百姓能夠參與進來。中國共產(chǎn)黨成功的一個重要的法寶，就是一切依靠群眾，群眾路線。怎么去相信群眾、去發(fā)動群眾，很需要領導藝術。
記者手記
“潮汐攤區(qū)”不僅是城市管理的創(chuàng)新嘗試，更是“人民城市人民建”的生動實踐。它讓閑置空間化身市井舞臺，老人重拾價值感，鄰里重建信任，城市重燃煙火氣。沈體雁教授指出，創(chuàng)新關鍵在于“如何讓治理有溫度、可持續(xù)”。從智能預約與人文關懷的平衡，到多元主體共治的探索，再到攤區(qū)升華為文化社交空間，每一步都推動城市治理從“經(jīng)驗”邁向“制度”。當市民從旁觀者變?yōu)閰⑴c者，管理從政府包辦轉向群眾主演，城市才能真正因人而美、因聯(lián)結而堅韌。這或許正是“潮汐攤區(qū)”最寶貴的啟示：用微小切口激活深層變革，讓人情紐帶成為治理基石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