人間有味是清歡
發布時間:2025-11-18 08:51:16 來源: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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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□ 白楊

  晨起推窗,一股清冽迎面撲來,才驚覺秋已深了。院里的老銀杏,不知何時染了一樹明黃。風過時,葉子旋著舞著,不慌不忙地落,在地上鋪成松軟的一片。鄰家廚房飄出熬小米粥的香氣,糯糯的,暖暖的,在微涼的空氣里格外分明。

  這樣的早晨,總讓人想起蘇軾那句:“人間有味是清歡。”

  年少時讀到此句,總不解其意——清歡清歡,清淺的歡愉,哪比得上濃酒高歌的暢快?如今秋霜悄悄爬上鬢角,倒漸漸品出其中的滋味來。

  母親在陽臺曬著南瓜干。她把南瓜切成薄片,整整齊齊碼在竹匾里。金黃的瓜片襯著泛黃的竹匾,在秋陽下透出溫潤的光。“霜打過的南瓜特別甜。”她說著,手指輕輕拂去瓜片上的浮塵。我拈起一片生的放進嘴里,脆生生的,果然有股清甜在舌尖化開。

  這讓我想起鄉下外婆的灶間。每到秋天,屋檐下總掛著一串串紅辣椒、黃玉米、白蒜頭。灶臺上燉著新收的花生,咕嘟咕嘟地響。炊煙裊裊地升起,混著五谷的香氣,那種味道,是能把人的心都熨帖得舒舒展展的。

  午后去江邊散步。江水瘦了,露出大片大片的灘涂。幾個老人坐在馬扎上垂釣,一動不動,像灘上的石頭。有個戴草帽的,釣起一尾小白條,銀亮的魚身在夕陽里一閃,又被他輕輕放回水中。“太小了。”他自言自語,“等明年吧。”那神情,倒像是與老友作了約定。

  堤岸旁的欒樹正結著蒴果,淡粉的果莢簇在枝頭,風一吹,便簌簌地落。撿起一枚細細地看,三棱形的果莢薄如蟬翼,在掌心里輕得幾乎沒有分量。這滿樹的絢爛,原來是這樣輕盈的東西。

  忽然想起杜牧的“銀燭秋光冷畫屏,輕羅小扇撲流螢”。雖不曾見過流螢,但那份秋夜的靜謐,卻是相通的。只是今人少了羅扇,也少了那份閑情。我們總在追逐著什么——更濃的茶,更烈的酒,更熾熱的情感,卻忘了清歡的妙處。

  清歡是什么?是夜深人靜時,就著臺燈讀一本舊書,紙頁泛黃,墨香淡淡;是雨后清晨,發現墻角牽牛花又開了兩朵,露珠在花瓣上滾著;是熬粥時恰到好處的火候,米粒開花,湯色乳白;是老朋友不期而至,不必寒暄,只相對坐著,看暮色一點點漫進窗來。

  王維有句:“行到水窮處,坐看云起時。”這大概是清歡的極致了。不為難自己,不勉強他人,在走不通時停下腳步,發現另一番天地。就像這秋天,萬物開始凋零,卻凋零得這樣從容——葉子該落時便落,候鳥該飛時便飛,一切都是靜靜的,剛剛好。

  天色向晚,西邊的天空染成了淡紫色。賣糖炒栗子的小攤支起來了,鐵鍋與沙石摩擦出沙沙的聲響,甜香在巷子里飄得很遠。我買上一包,用牛皮紙袋裝著,抱在懷里,暖暖的,像揣著一個小小的太陽。

  回到家,母親的南瓜干已經曬得半干,蜷曲成好看的弧度。她遞給我一片,咬下去,韌韌的,甜味比新鮮時更醇厚了。“再曬兩天就好了,”母親說,“到時候給你裝一瓶帶走。”

  忽然明白,清歡從來不是寡淡,而是繁華落盡后的本真。就像這秋日——天更高,云更淡,水更清,而人心的滋味,反倒更厚了。

  夜深了,窗外月色如水。泡一杯淡茶,看茶葉緩緩舒展,水色漸漸澄碧。什么都可以想,什么都可以不想,便覺這清秋的夜,這樣靜,這樣好。

  人間至味,原來真的不在珍饈,而在這一粥一飯的尋常里,在這一朝一夕的安寧中。當萬千滋味都嘗過,才會懂得,最難得的,是這般清淺的歡愉,是這般秋光里的,淡淡的,卻綿長的甜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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