□ 記者 鄧的
一雙兒子“淘汰”的紅色運動鞋，洗得微微發白，卻端正地穿在聶明中腳上;一件五十元買來的舊衣服，掛在楊本義的肩上。而三爸楊祥敏身上，是一件厚實溫暖的燈芯絨外套，腳上是一雙嶄新的棉鞋。這些無聲的細節，仿佛是這對夫婦“忠義”人生最樸素的注腳。
聶明中、楊本義，同在興隆鎮中心校教書。名字里恰好藏著“中”與“義”，再加上十多年如一日照料多位長輩的事跡，鄉親們送了他們一個溫暖的稱呼——“忠義夫婦”。
不久前，這對夫婦被評為“南川好人”。他們用日復一日的陪伴，把“忠義”二字，一筆一畫寫進了長輩的晚年，也寫進了鄉間課堂與鄰里口碑之中。
“憑良心”
一句承諾重千鈞
“我們回來啦!”10月29日，一個尋常午后，楊本義的聲音在金湖村的一處農家院壩里響起。三爸楊祥敏身子微微前傾，腳步踉蹌地迎出來。他聽不見一般的聲音，只有大聲呼喚，才能穿過他寂靜的世界。“他小時候患過癲癇，一激動腿腳就不穩。”楊本義快步上前扶住老人，語氣里是藏不住的心疼。
在南川，人們稱父親的弟弟為“爸”。楊祥敏，是楊本義的三爸。這位聽力微弱、智力如孩童般的老人，成了夫妻倆心頭最柔軟的牽掛。
這份牽掛，始于十多年前一個冬日——推開老家那扇門，一股混雜著餿飯、禽糞與汗液的氣味撲面而來。昏暗的燈光下，雞鴨鵝擠在堂屋，糞便滿地。二爸楊祥明和三爸楊祥敏，大冬天只穿著單薄的衣衫，正把一碗餿了的剩飯倒進鍋里加熱。
楊祥明和楊祥敏都有嚴重的智力與聽力障礙。過去有奶奶照顧，奶奶走后，父親楊祥俊接過了擔子，也囑咐兒女們常去看看。可眼前這一幕，讓楊本義和聶明中怎么也放不下心。商量之后，他們從父親肩上接過了照顧兩位叔父的責任。
這一接，就是十多年。
雙向奔赴
愛與責任代代傳
2024年12月，二爸楊祥明突發心梗離世。夫妻兩人從頭到尾張羅后事——選壽衣、訂靈堂、請鄉親幫忙，一切都辦得莊重體面。村里人看重“落葉歸根”的體面，見夫妻倆如此掏心掏肺，曾經的猜疑都化作了敬佩：“這真是當成親爸在對待啊!”
沒人知道，這份付出，源于童年那些純粹的溫暖。
楊本義總聊起，小時候，二爸三爸雖然智力不好，卻把能給出的最好的一切，都留給了她和姐妹。去地里幫人拔草、放牛，雇主給的咸蛋，他們舍不得吃，小心翼翼揣在衣兜里帶回家，塞到侄女們手里;別人給的幾毛錢工錢，攥得手心發熱，轉身就給孩子們買了糖。
“那時候咸蛋多稀罕啊，他們自己一口都舍不得嘗。”說起這些，楊本義的眼眶依然會紅，“他們不懂怎么表達愛，卻把最真的惦記都給了我們。”
這份愛，三爸楊祥敏一直記在心里，也用他最笨拙的方式回應著。他不知道女婿聶明中的名字，但人多時他會找到聶明中才安心。吃飯時若不見楊本義，他就在屋里轉圈喊：“小義，吃飯”;見楊本義累得趴在桌上打盹，他學著生病時被照顧的樣子，拿個空杯子遞過去：“吃藥，好得快”;他總坐在墻角喃喃：“我的智力只有五歲”“我侄女是小義”……在楊本義身邊時，他很愛“聊天”，絮絮叨叨說個不停，哪怕沒人能完全聽懂。
再看現在的三爸，頭發總剪得整整齊齊，衣服雖不新，卻永遠干干凈凈;晚上蓋著暖和的被子，每天吃著可口的飯菜。他還愛上了趕場，楊本義每次都給幾塊錢，哪怕知道他不會找零、分不清物價，也總是笑著說：“讓他去湊個熱鬧，高興就好。”
家里的擔子，遠不止兩位叔父。聶明中的父親患有躁郁癥，情緒說變就變，有時還會莫名打罵人;楊本義的父親在2013年突發腦溢血，半身癱瘓，吃喝拉撒全靠人照顧。四位老人，四位需要貼身照料的親人，夫妻倆默默地扛了下來。十多年里，癱瘓的岳父從未長過褥瘡——每天早晚洗臉洗腳、定時翻身按摩，夏天擦身防痱子，冬天暖被防著涼，這些事他們做得比誰都細致。面對生父的壞脾氣，他們總是耐著性子：一碗飯熱了三四次，喂了一個小時才吃完，從沒說過一句重話;生父半夜發病吵鬧，聶明中就守在床邊，拍著他的背安撫到天亮。
“我老婆是個很好的人，她的善良、孝心，和我的觀念一致，所以我們能一起走這條路。”聶明中說，“照顧老人，本來就是天經地義的事。”話雖樸實，卻字字千鈞。
言傳身教
平凡之家涌暖流
日子忙忙碌碌，夫妻倆卻從未丟失樂觀。
結婚這么多年，夫妻倆從不曾外出旅游過一次，不是不想，是實在放不下家里。“一來花錢多，二來家里走不開。”聶明中笑著擺擺手，轉眼又豁達起來，“不過現在手機上什么風景都能看，照樣能‘游山玩水’。”
旁人若留心，會注意到他腳上那雙紅色運動鞋，是兒子穿“剩下”的，洗得發白卻干干凈凈;而三爸身上的燈芯絨外套，厚實暖和，鞋子也是新的——夫妻倆總是把最好的，先緊著老人。
“他們倆平時非常節約，對自己甚至有些苛刻。但前不久三爸牙齒壞了，楊本義二話不說，花了好幾千給他做假牙，眼都沒眨一下。”相識三十多年的同學、同事賀曉瑜對記者說，“說實話，一般人真的很難做到。我覺得他們配得上‘偉大’這個詞。”
這份孝心，像一顆種子，在兒子聶崢宇心里悄悄生根發芽。從小看著父母忙里忙外，照顧爺爺、外公和兩位叔外公，聶崢宇早把“孝順”刻進了骨子里。每次放假回家，他第一件事就是去看望老人。喂飯時，他會像父母那樣，細心地把飯菜剁碎，一口一口，耐心等著老人慢慢咽下。
在學校，聶明中是備受尊敬的語文老師，講課生動，批改作業細致，學生都愛聽他的課;楊本義教幼兒園，對孩子就像對自己兒女一樣，溫柔又有耐心。家里的事再繁瑣，他們也從未耽誤過工作。
每周一到周四，夫妻倆住在興隆鎮老家，為的就是晚上一定會做好夠三爸吃一天的飯菜，分裝進飯盒，反復叮囑“熱透了再吃”。周五放學，他們又匆匆趕回南川城區——先去照看癱瘓的岳父，再去給生父拿藥，抽空還要回娘家看看父母。
即便在城里，也總放不下三爸，每天打兩三個電話，拜托鄰居去院里看看，確認老人平安才安心。慢慢的，受他們的影響，鄰居王學明、張文蘭夫婦，也總惦記著這家人，時不時送些牛奶、面包過來，逢人便說：“這‘忠義夫婦’，真是我們身邊的孝星!”夫妻倆上班忙的時候，總有鄉親主動來幫忙照看三爸：“你們放心去教書，我們幫忙盯著!”
“這一家人，心都是熱的!”鄰居王學明的話，說出了全村人的心聲。
如今，“忠義夫婦”的善舉，如涓涓暖流，正悄悄浸潤著整個村莊。
記者手記
“孝”不是掛在嘴邊的口號
□ 記者 鄧的
在聶明中、楊本義夫婦的故事里，我們看不見驚天動地的壯舉，只有日復一日的陪伴與堅守。他們用十多年的時光，為“忠義”二字寫下了最溫暖的注腳。
這對鄉村教師的名字里，恰好嵌著“中”與“義”。而他們的行動，讓這兩個字超越了姓名，化作了一種可觸可感的生活態度——把老人的冷暖時刻放在心上，把責任默默扛在肩頭。
在這個講究效率的時代，他們選擇了最“笨”的方式生活——用陪伴對抗遺忘，用耐心化解困難，用自己穿舊衣的節儉，換來老人體面的晚年。更可貴的是，這份孝心是樂觀的，積極的，并已在下一代心中生根發芽。兒子聶崢宇說：“父母做的每一件事，都在告訴我該怎么做人。”這就是最好的家風傳承。
他們讓我們看到，“孝”不是掛在嘴邊的口號，而是熱了又熱的飯菜，是干干凈凈的衣衫，是深夜床前的守護。這對“忠義夫婦”用最平凡的方式，守護著人間最珍貴的溫情，也溫暖了整個村莊。
